外交记忆 | 不倦的佩雷斯

作者简介   

王昌义 1936年出生于江苏扬州；1960年在外交学院毕业后，进入外交部，先后在西亚非洲司、新闻司和驻外使馆工作，历任科员、副处长、处长；1982年任新闻司副司长；1983年至1989年先后任中国驻吉布提和驻叙利亚大使，1989年至1993年任西亚北非司司长，1993年至1995年任外交部部长助理，1995年至2000年任中国驻以色列大使。

01

佩雷斯

佩雷斯的名字第一次引起我注意，是在1986年。同年4月，我出使叙利亚。6月22日，我同摩洛哥驻叙利亚大使等几位新大使向阿萨德总统递交国书。一个月后，以色列总理佩雷斯访问摩洛哥。摩洛哥国王哈桑因此成为阿拉伯世界继埃及总统萨达特之后，第二位公开接待以色列总理访问的领导人。叙利亚政府不赞成摩洛哥的做法，要求摩洛哥政府召回其驻叙利亚大使，以表示不满。我在感慨摩洛哥大使“时运不济”的同时，更敬佩哈桑和佩雷斯谋求中东和平的勇气。

此后，随着我对中东和平进程进展的关注，对佩雷斯逐渐有了更多的了解。

在以色列，为中东和平做出贡献的老一辈领导人中，有些是行伍出身，前半生或大半生在战场同阿拉伯人厮杀，是“战争英雄”，后来转而致力于谋求和平，如前总理拉宾、前总统魏茨曼。佩雷斯却不属于这种类型，他从青年时代参加反对英国委任统治的斗争开始，政治倾向一直以温和著称，是工党乃至以色列国内的鸽派代言人。说他是以色列的一面和平旗帜，并不为过。

早在1974年，他就向约旦国王侯赛因提出，以色列军队可以撤出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区，只要这些地区非军事化。1985年，他公开表示同巴勒斯坦谈判应以安理会第242号决议和338号决议为基础，是以色列第一位主张“以土地换和平”的原则解决同巴勒斯坦争端的总理。

1982年，他曾反对贝京政府入侵黎巴嫩的行动，并且参加了抗议示威游行。

佩雷斯曾多次同约旦国王侯赛因秘密会晤，谋求改善同约旦的关系。1994年，以色列同约旦签署和平条约，主要也是佩雷斯同侯赛因多次谈判的结果。

佩雷斯还明确承认叙利亚对戈兰高地的主权，表示以色列不从戈兰高地全面撤军，就不可能同叙利亚实现和平。

1993年，在佩雷斯的亲自参与和策划下，以色列同巴勒斯坦经过秘密谈判，签署了著名的《奥斯陆协议》。

1995年12月，佩雷斯同拉宾、阿拉法特一起被授予诺贝尔和平奖。在讨论获奖人名单时，因名额有限，以色列方面还有过争论。拉宾作为总理和最高决策者，当然有资格获奖。但是，佩雷斯的支持者认为，同巴勒斯坦谈判都是佩雷斯主导和参与的，理应得奖。后来，因为挪威外长去世，诺贝尔奖委员会便决定将这个名额给予以色列，因而解决了以色列方面的分歧。

为了推动以巴和平，佩雷斯不仅进行大量的政治活动，还在1997年成立了一个私人组织“佩雷斯和平中心”。这是一个非政府组织，目标是推动地区和平，主要致力于经济、技术和教育方面的合作。佩雷斯认为，和平首先是个经济问题，经济合作可以推动和平，和平成果应体现在经济方面。在这个组织的努力下，一年时间内，就募集了6000万美元，用于开发一些援助巴勒斯坦的项目。

02

佩雷斯一直主张并致力于发展同中国的关系。

作者（左二）和佩雷斯在中国国庆招待会上合影

中国和以色列尽管在1950年就相互承认，但在40多年的时间内未能建交。佩雷斯多次对中国代表团说过，他的政治导师本·古里安曾给他写信说，中国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国家之一，是未来的希望，要关注中国。

他本人就在实践本·古里安的期望。在他第一次访华时，我去机场接他。他曾对我说，他一直致力于发展同中国的关系，中国将成为世界上举足轻重的大国。

他一直在这样做。

1985年，佩雷斯任总理期间，内阁专门开会研究同中国发展关系问题，指定不管部长（某些国家的内阁阁员之一，不专管一个部，出席内阁会议，参与决策，并担任政府首脑交办的特殊重要事务）魏茨曼负责处理同中国的有关事务。1987年9月，他作为外长，在纽约会见中国外长吴学谦，实现了两国外长的首次会晤。他在同吴学谦以及后来同钱其琛外长的会晤中，一再提议两国加强接触，建立经常性的联系机制。

1992年，中以建交以后，佩雷斯曾多次访华。1993年，他作为外长访华时，同中方签订了文化交流协定，还倡议设立科技合作基金。不久，双方即签订了相关协议。根据协议，两国政府各交一笔资金存入银行，然后用利息资助双方的科技合作项目。

1998年，他作为以中关系促进会名誉会长访华，曾建议建立以中示范幼儿园，并同中国对外友协达成协议。据一位记者介绍，在这次访华期间，佩雷斯曾吟诵李白的诗句“举头望明月，低头思故乡”。并说，每当读到李白的诗句，他都想起中国，向往中国。

2000年，他作为地区合作部长访华时，也向中方提过加强经济合作的一些建议。

佩雷斯一直主张承认一个中国，不同台湾当局发生政治关系，维护两国合作的健康发展。1995年，拉宾总理在台湾当局的经济诱惑下，一度同意李登辉赴耶路撒冷“私人访问”，作为外长的佩雷斯并不赞成。以色列外交部发言人曾向报界表示：佩雷斯过去、并且现在仍然认为应投入更多的精力，不给以中关系造成伤害。

1995年底，我赴以色列履新时，听说台湾当局还要派人去以色列活动，企图使以方重新同意李登辉访问以色列。我曾向以色列外交部和佩雷斯（时任总理）的外事顾问谈到对此事的关切。不久，我第一次拜会佩雷斯时，估计他已听到下属的报告，没有等我提这个问题，就主动表示，以色列政府尊重中国政府关于台湾问题的立场，信守自己的承诺，包括不允许李登辉访问以色列。

03

1996年，佩雷斯离开总理岗位以后，担任以中关系促进会名誉会长。这个促进会是在我到以色列工作以后成立的。当时一些以色列朋友为了推动两国政治、经济和文化等方面的合作，准备成立这个组织，并征求我的意见。我支持这个想法。1996年，以中关系促进会成立，1996年下半年，佩雷斯离开政府后，即担任这个团体的名誉会长。

尽管他年事已高，还有很多国内外的政治、社会活动，但仍精力充沛，热心支持促进会的活动。他会见了几乎所有访问以色列的重要的中国代表团，有时还设盛大宴会欢迎。对我们使馆或以方举办的重要双边关系的活动，他也是有请必到。

佩雷斯（前左三）出席香港回归祖国图片展

（前左二是作者）

1997年，为了庆祝香港回归祖国，我们使馆组织了图片展览活动。他应邀出席了开幕式，称赞中国奉行的“一国两制”方针。他说：“别人用武力夺走中国的领土，中国却不用武力就收回自己的领土，中国领导人的政治睿智和耐心令人钦佩。”

鉴于他个人的影响和名誉会长的特殊身份，以方将他会见重要的中国代表团作为一项必备的礼宾安排。

04

2003年9月21日，以色列政府举办庆祝佩雷斯80寿辰的盛大活动。我作为中国政府代表，应邀出席。

活动高潮出现在当天的晚会。会场上座无虚席，前来祝寿的除了以色列各界名流和代表外，还有来自各国的各界知名人士，其中有美国前总统克林顿、前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、德国总统劳尔、南非前总统德克勒克和澳大利亚前总理霍克等。联合国秘书长安南、美国前总统卡特、布什等发来贺电。

作者同奥尔默特在一起

以色列政府十分重视这次活动，副总理奥尔默特亲自负责筹备工作。总统卡察夫、总理沙龙等出席了晚会。沙龙政府借举办这次活动，既肯定佩雷斯的一生功绩，更想拉拢工党，改善自己因奉行强硬政策而受到损害的国际形象。沙龙政府自2001年5月成立以来，第一次迎来如此众多的国际要人。

作者欢迎招待会的卡察夫总统

晚会的主角自然是佩雷斯，主题自然是“和平”。生日晚会的请柬上就印着一只飞翔的鸽子。有人说，佩雷斯永远是一只飞翔的鸽子；有人说，没有一个以色列人有佩雷斯这样的威望，这是对和平的肯定。克林顿讲话时，动情地回忆了佩雷斯谋求和平的业绩。沙龙讲话也高度评价了佩雷斯。佩雷斯在致词时，则请沙龙不要对和平绝望。

晚会上有一个表演节目：几十名犹太女孩和巴勒斯坦女孩合唱渴望和平的歌曲，“想象所有人民在和平里享受生活”。发言内容尽管各有侧重，但都共同祝愿佩雷斯长寿，为中东和平做出更多贡献。有人曾说，佩雷斯可以活到120岁，因为经过医院体检，他现在的身体器官状况同年轻人一样。

作者向佩雷斯转交生日礼物

我在单独拜会佩雷斯时，受国务委员唐家璇的委托，将一尊精美的陶瓷老寿星送给他，作为生日礼物。我对他说：“在以色列和中东地区，你是一面和平旗帜。对中国，你是发展中以关系的孜孜不倦的推动者，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。愿你寿比南山，不断创造辉煌。”他十分感谢中国政府派代表专程来出席庆典，表示将把这件礼物放在办公室最显眼的地方。

05

本文到此原已结束，但当2007年6月得知佩雷斯当选以色列总统时，又觉得言犹未尽。

我想起2000年7月那次总统选举。当时有两个候选人，一个是工党提出的佩雷斯，另一个是利库德集团提出的卡察夫。佩雷斯是政坛元老，1959年即当选议员，是最年长的议员，并在不同政府部门担任过领导工作，直至总理。无论在以色列国内，还是国外，他的影响远远超过卡察夫。

1996年，我听到当时的总统魏茨曼评价这位最年长的议员：“他的工作在以色列的历史上写下了光辉篇章。他的远见和才华在所有领域都留下了痕迹。”就连他原来的党内老对手拉宾也称赞他“为和平事业所做的努力和贡献是我们大家的榜样”。有的以色列报纸也客观评论：“他从来没有真正成为国家的一把手，但他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内，悄悄地为以色列国和犹太人做了大量工作。”

他的国际影响更是超过国内影响，国际活动很多，同美国、欧洲和阿拉伯国家的领导人联系频繁。同时，他为官清正，没有财、色之类的丑闻。结果，卡察夫却胜出，令人感到意外。不同政治倾向的人对这个结果自然有不同的解读。支持佩雷斯的人，包括工党成员认为，其中有“政治猫腻”，几名工党议员故意投了卡察夫的票，甚至说这是时任总理巴拉克的授意，因为巴拉克要挤压佩雷斯的影响。

佩雷斯在从政生涯中，曾3次竞选总理失利，2000年竞选总统是第4次失利。他年逾古稀，并不就此沉沦，仍然精力充沛地活跃于政坛，为和平事业奔波。最后，甚至脱离长期所属的工党，支持老对手沙龙新组建的前进党，实现了以色列政坛历史上的一次大变动——左右融合，走中间路线。

没有人能够预料，在7年以后，佩雷斯在又一次总统选举中胜出，以84岁的高龄赢得国家最高荣誉职务，这在各国政坛史上也是少见的。

诚然，总统在以色列确实是个荣誉职务，他不能过问政治。这也许说明以色列人不是看重佩雷斯的“为官”色彩，而是看重他的“为人”名声。不过，我想佩雷斯是不甘寂寞的，他会以自己的方式继续追求和平。他在1996年曾说过：“我已把自己的大半生贡献给缔造安全与和平。从现在起，我将全力以赴地为和平而努力，无论是在议会内，还是在议会外。”这是他一以贯之的信仰。

作为中国的老朋友，他同样会一以贯之地关注和推动同中国的关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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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文来源 |《中东散记》

作者 | 王昌义

编辑 |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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